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《紅樓夢》是你失去的整個青春?

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2021-10-25? ?青野龍吟

2021-10-25 來源：鳳凰網(wǎng)讀書

中國的四大名著里有兩塊有名的石頭，一塊是孫悟空，一塊就是寶玉身上的通靈寶玉了，前一塊大鬧天宮走遍萬水千山陪唐僧取得真經(jīng)，后一塊是陪著賈寶玉享受過詩書禮樂、花團錦簇的溫軟香玉，這兩塊石頭幾乎蘊含了大部分中國人成長中的憧憬和夢幻，孫悟空的驍勇善戰(zhàn)讓少年們熱血沸騰，胸中充滿英雄主義情結，而賈寶玉和林黛玉百轉千回的哀怨癡纏無疑是青年們理想中的純愛，一個寵溺一個小性兒，讓戀愛中的男女怎么也看不夠，嘆不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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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惜，大都好物不堅牢，彩云易散琉璃脆，再熱鬧的宴席，再深愛的人，終究有一天也要告別的。在《紅樓夢》里，賈寶玉最終娶了薛寶釵，家道敗落流落天涯；在現(xiàn)實生活中，我們告別“總覺得明天一定會很美好”的青春，年輕的臉逐漸被地鐵人流擠沒了膠原蛋白，慢慢地變成了“油膩”的中年人，最后連少年時期愛慕過的臉都忘了。

北師大的古典文獻學博士、中國詩經(jīng)學會會員何漢杰評論《紅樓夢》時說：“當青春各種復雜的情感突然收束，收束得如此出人意料，變成婚姻這種既定的形式，那么任何青春美好的夢想都將歸于寂滅?！?/span>

畢竟，《紅樓夢》是你我失去的整個青春。

魯迅先生曾言《紅樓夢》的命意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，經(jīng)學家看見《易》，道學家看見淫，才子看見纏綿，革命家看見排滿，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。誠然，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寶黛釵。就是不說命意，單就內(nèi)容而言，有人讀到儒釋道，有人讀到詩詞曲；有人讀到忠臣義事，有人讀到兒女情長；有人讀到盛饌游戲，有人讀到世道人心……《紅樓夢》就是這樣一部包羅萬象、空前絕后的“文化小說”。

《紅樓夢》的家族興衰、人情練達，人們已經(jīng)談的太多。我們要了解這樣一部百科全書式的小說，不妨回到小說本身。

《紅樓夢》到底寫了什么呢？從最簡單的層面看，寫了一場夢，一場青春失落的夢。

小說著意刻畫的人物除了賈母、劉姥姥、賈政、王夫人等兩輩人之外，大部分筆墨落在了以賈寶玉、林黛玉、薛寶釵、王熙鳳等為主的青年一代身上。賈寶玉是受寵的混世魔王，帶著公子哥兒的習氣，又帶幾分超凡脫俗的風格，渾勁兒上來，叫人喜歡不起來，癡勁兒上來，叫人不得不憐惜，他最單純，身上的毛病最多，卻也最有看頭。天上少有、地上無雙的林黛玉和薛寶釵各有意態(tài)；黛玉是一肚子文章，一身多??；寶釵可人，行事處處謹慎，頗有一些城府。王熙鳳是醋甕，心里歹毒，口里尖快。賈家的四個姑娘，元春德行樣貌無失，可惜命不好，進宮做了妃子；迎春木訥；探春無人不愛，可惜不是太太養(yǎng)的，出身不好；惜春尚小，自幼無母，不能管事。許多丫鬟也是各有情態(tài)、各懷心思。

賈寶玉和王熙鳳是這張關系網(wǎng)的大綱，寶玉在這一群人中的處境同他的玉一樣，“園子里姐姐妹妹們都沒有，單我有”；王熙鳳的作用也同她的笑一樣，“丹唇未啟笑先開”。賈寶玉是青春的開端，人世間的不同構成了他看待世界的眼光，包括他看黛玉和寶釵，他看襲人和晴雯，他看薛蟠和柳湘蓮，他看“四書”和《西廂記》等等；王熙鳳是青春的收束，“笑”成為她維系上下關系的法寶，成人的世界里奉行不打笑臉人，不管是這笑里帶著醋意，帶著諂媚，還是帶著刀子。

如果說賈寶玉的純凈造成了青春的迷惘，他需要“白茫茫大地真干凈”。那么王熙鳳的世情則是另一個極端，結局是“機關算盡太聰明”，極純凈和極世情在某種程度上是一樣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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賈寶玉的性格是成長式的，也可以說是發(fā)現(xiàn)式的，這與其他人不同，構成《紅樓夢》典型的性格悲劇。開篇“夢幻識通靈”，把整個故事安排在一個命運當中，一個石頭要去人間享受榮華富貴，卻被告知紅塵中的樂事不能永遠依持，結果是到頭一夢，萬境歸空。乍一看這是個命運的悲劇，一切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，都是命運安排好的，就像希臘悲劇里俄狄浦斯注定要弒其父娶其母。但看下去，實際卻并不如此。

故事以賈雨村發(fā)端，但其實是從賈寶玉初試云雨情開始的。作為侄媳的秦可卿扣開了賈寶玉這一片凈土。第五回里寶玉夢里迷迷惑惑中喚秦氏的小名，醒來又強取襲人偷試云雨之事。從情理上來說，寶玉這種正常的生理情況本不應當聯(lián)系著這兩個人，但這真實的發(fā)生了，其中充滿了青春的羞澀、錯位和無奈。此前此后，賈府里來來往往的人無不充滿著羞澀、錯位和無奈。寶玉在這件事后，對襲人與旁人不同，他多情的性子也便一放不可收。

這之后，不管是葬禮、省親、造園、節(jié)日、生日、宴會等等活動，他都因為身份的緣故被動地參與其中。這之中又數(shù)大觀園題對額和聽曲文悟禪機最為緊要。第十七回大觀園題額應該是賈寶玉才情的充分體現(xiàn)，他因為初生牛犢和性情不俗，說出“曲徑通幽”“有鳳來儀”這些恰切又脫俗的匾額，又作出令眾人叫好的對聯(lián)來。這雖是被迫的行為，卻是他才情的集中展示。如果結合他后來在詩社等一些場合的表現(xiàn)，會知道他是邪才，常有一些令人叫絕的想法，但是真要作起詩做起正經(jīng)事兒來卻并不在行。

第二十二回寶釵過生日點了一曲《魯智深醉鬧五臺山》的戲，散宴后賈母因為憐愛兩個戲子，特意賞了錢，史湘云因為性子急把一個戲子像林黛玉的話說了出來，弄得賈寶玉兩邊勸人，最后遭兩處貶謗，十分無趣。這樣的情形在小孩子中間太正常不過，但往往青春中這樣充滿誤會的無力感會刺激人的成長。賈寶玉想起戲文里“赤條條，來去無牽掛”，又作了偈填了詞，覺得無掛礙心中自得。這顯得怪異而難得，寶玉此時不過十二三歲，居然在遭到兩廂埋怨之后能夠心中自得，按照佛教的說法，他原本是有慧根的，這倒不像是青春的故事了。至此，賈寶玉的性情才確立起來，他是怎樣一個人物也大致可以想見了?？梢哉f云雨是賈寶玉多情的喚醒，題額是他才情的發(fā)現(xiàn)，戲文是他悟性的映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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賈寶玉的性情還不止此，第二回中借冷子興之口說出他喜歡女兒的清爽，厭惡男人的濁臭；他還說自己是須眉濁物，不如化作女兒身，這跟上面三條聯(lián)系起來，就會發(fā)現(xiàn)賈寶玉內(nèi)心中有一片凈土，相信“身是菩提樹，心如明鏡臺”，那里不染一點塵埃，這也正是問題的所在。絕對清凈是不存在的，何況他生在賈府之中。第六十六回里柳湘蓮說“東府里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干凈，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干凈”，這話過分了些，但結合寶玉的性情看，也確實如此了。擺脫青春困境的人因為人情世故真不干凈，處于青春困惑中的人因為心地單純覺得自己不干凈，這構成現(xiàn)實與精神的雙重困境。

賈寶玉的性情如此，也預示著他的結局，他迷戀的是在眾多姑娘中間做情種，然而千里搭長棚，沒有不散的筵席，隨著眾人的成長，青春散去，他的這種性格的悲劇性愈發(fā)顯出來。這個悲劇結尾的開始便是他跟寶釵的婚事。這里又有一絲命運悲劇的意思，王熙鳳的掉包兒法瞞過賈寶玉把薛寶釵嫁給了他，把他弄得瘋瘋傻傻，實在可悲可嘆。當青春各種復雜的情感突然收束，收束得如此出人意料，變成婚姻這種既定的形式，那么任何青春美好的夢想都將歸于寂滅。

賈寶玉的夢迷失在性格的悲劇中，如果《紅樓夢》僅止于此，便不好看。其中的青春意氣、少年盛況甚至比故事本身具有更大的是吸引力，眾芳在大觀園的活動構成了這場青春盛事，黛玉葬花、晴雯撕扇寫盡多少青春的感傷與任性。

但這些并不是最獨特的，最獨特的要數(shù)其中的三結詩社。清人諸聯(lián)在他的《紅樓評夢》中有一條短論說：“全部一百二十回書，吾以三字概之，曰真，曰新，曰文”。其中“文”是說所寫內(nèi)容文雅，書寫的方式也很文雅，最集中的表現(xiàn)便是詩。《紅樓夢》中的詩，跟“四大名著”其他三部比起來，要典雅得多。這一方面是其中的情境更有詩意，青春的情感怎么能沒有詩來宣泄；另一方面是作者的詩文造詣很高?！度龂萘x》中的詩多寫計謀和對歷史的詠嘆，《水滸傳》中的詩多寫粗糲英雄的行為和裝扮，《西游記》的詩多是神怪的描寫與道理的應證，都沒辦法與《紅樓夢》中的詩相比。

《紅樓夢》用了三回之多的篇幅專意寫結詩社。最為經(jīng)典的87版《紅樓夢》電視劇把結詩社的片段大幅省去了，僅三十二集探春遠嫁之際，有一些回憶的片段。這樣處理或許是擔心詩社的活動，參與者自得其樂，旁觀者卻未必看得下去。這側面說明結詩社的活動已經(jīng)離我們的生活很遠了。但要知道，古人的日常生活尤其是富家子弟的生活，是離不開詩的，不管是真風流還是假風雅。就連薛蟠這樣的紈绔子弟，在宴席上作出烏七八糟的世俗順口溜來遭到眾人笑話也感到羞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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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紅樓夢》結詩社，第一次是在第三十七回結“海棠社”，第二次是在第三十八回結“菊花社”，第三次是在第七十回結“桃花社”。第一次結社是因為賈政點了學差，賈寶玉暫時脫掉了“緊箍咒”，同時，人緣好且頗有管理才能的探春發(fā)了結社信。擺脫了賈政的壓制，賈寶玉青春的萌動自然竄上來，對他來說，起詩社能召集眾人玩樂，又有雅興的名頭，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了，即使在詩社中他的表現(xiàn)實在不佳。

第一次林黛玉“偷來梨蕊三分白，借得梅花一縷魂”的妙句博得眾人叫好，然而社長李紈卻推了含蓄渾厚的寶釵詩為第一。第二次吃蟹賞桂結菊花社，寶釵的食蟹詩用“眼前道路無經(jīng)緯，皮里春秋空黑黃”諷刺世人，用小題目寫大寓意，眾人奉為絕唱。這兩次結社連著，又就了重陽節(jié)的日子，把大觀園的風雅發(fā)揮到極致。

第三次結社時已經(jīng)不如前兩次意氣爽快了，詩社停了快一年，大家看了林黛玉的一首感傷的《桃花詩》起了詩情，才又提議起來。但是中間被賈政將要回京的書信耽擱，一直拖到暮春時節(jié)。這一次林黛玉的“漂泊亦如人命薄”“韶華竟白頭”的《唐多令》引得眾人生悲。但薛寶釵充滿氣力的“東風卷得均勻”“好風頻借力，送我上青云”把眾人從感傷中拉回來，又得了第一。三結詩社，薛寶釵三奪魁，論才情，林黛玉要勝薛寶釵一籌，但是黛玉之詩清高、感傷氣太重，在評判中終輸一分，在命運中何嘗不是，這也是她性格的悲劇性所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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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知道的是古代科舉考試中，詩賦一直是頭等大事，考的是讀書的聰明才智。賈寶玉最痛恨科舉，但對詩確是迷得很深，詩對他來說很日?；?，這就是大家公子的范兒?！都t樓夢》中有琴棋書畫，有儒佛道隱，有伶牙俐齒，有明眸善睞，但最能體現(xiàn)出才性的還在詩。因為詩有信口道來，妙不可言；也有苦思沉吟，卻干澀無味。自古文人講究的就是快且好，當時作出來就博得大名，作不出就黯然失色。黛、釵二人始終在詩社中排在一二位，這其中也暗藏著較量的意味。

詩能見才，也能見性，才性連著命運。這場青春的相聚越是盛大，之后“異兆發(fā)悲音”的賈府越是頹唐。聞說探春遠嫁，寶玉哭倒在炕上，說出了一句“我姊妹們都一個一個的散了”。想結詩社的時候，人人作詩任才逞性，是何等的風光快活，而今卻落得如此境地，大觀園里竟出現(xiàn)了秦可卿的幽魂，一場關于青春的夢就這樣徹底迷失了。